傅正乾教授是我现代文学课业师,也是我蓝田同乡。作为老师,他为我们授业解惑;作为同乡,他缩短了我与老师的心理距离。

大一上现代文学课,傅老师全神贯注,感情充沛,讲解精到,一度使我醉心,曾想着终生献身其中。一次,老师布置作业,让我们分析郭沫若的诗《炉中煤》,评阅打分的是年轻的助教老师,给我了个“良”,我拿给傅老师看,傅老师就改为“优”。实际上,作业质量未必达优,体味老师本意,大概是想鼓励我,也满足了我这个大龄学生的虚荣心。

大二的第一学期,中文系搞了一次诗歌创作、朗诵比赛,傅老师当是重要的组织者、推动者。那时候,我感动于胡耀邦们为一大批蒙难的老革命平反昭雪,便以彭德怀一生为素材,写了首长诗《梦》。在系里初选后,傅老师便知道了,叫我到他房子,与师母宋老师一起,向我推荐了一篇写彭老总被监视居住在海淀区挂甲屯的报道,还把那份报纸给我让参考,我便补充了诗作内容。在中文系正式比赛时,我的诗由陈枫同学朗诵,创作和朗诵均获二等奖,奖品是一部《三国演义》,在两班合上的现代文学课堂上由傅老师颁发给我;我认得那扉页上的字,是傅老师硬笔所写,清秀优美。我捧书在手,感触良多。

1980年春节前,我骑自行车回家,在蓝田老汽车站碰到傅老师。我知道他是三官庙人,属比较落后的横岭地区。横岭包括三个乡,由西向东依次为:金山,三官庙,厚镇。我家在厚镇,与三官庙相连;出县城,他要向北,我要向东。那天天气冷,只见他穿着带毛领的棉大衣,戴一顶无沿绒帽,脚蹬棉皮鞋,戴着棉手套,背着大旅行包,眼镜片上蒙着一层霜雾。那年代,去乡下的班车很少,我与老师打过招呼就走了,不知道那天傅老师又等了多长时间。

蓝田是个穷县,横岭又是蓝田的穷地方,土地贫瘠,沟壑纵横。二十多年后,一位在蓝田当过县委书记的先生听说我是厚镇人,随口就吐出“穷乡僻壤”四个字。我们那儿在外工作的人不少,一般都不与出生地违和,可像傅老师这样一个气宇轩昂、斯文雅致的高级知识分子形象,怎么能同这荒坡土岭结缘?大概是知识、学问、修养、经历,使他亲近了城市文明、疏离了山乡“地气”吧!

1982年秋,我毕业分配到汉中师院工作。中文系有个教写作的老师,是蓝田县城附近人。从以后的接触中,我了解到他曾在勉县某中学教语文,而且与傅老师同为颇有影响的语文老师。还聊到勉县举行过一次语文教学公开赛,说他和傅老师同台竞技,结果是他占得鳌头,那口气十分得意。可我心里却不愿相信,总觉得傅老师无论从哪方面说,都要胜得一筹。当然,这些心理活动,也可能是出于对自家老师的偏爱吧。

1991年冬,我申报副高职称。在省上评审环节,顺利通过。事后听说作为评委的傅正乾、焦文彬老师对我的材料很满意;傅老师给我带过话,焦老师给我写过信,既有誉肯,也有鼓励。我怀着惶恐与虔敬,领受了两位老师沉沉的爱生护犊之情。

我对有恩于我的老师一直心存感念。2000年初,我被聘为文理学院中文系主任。由于专业门类与招生规模扩张,2003年中文系改名文学院,工作也有些可说道处,就思忖着向老师讨教、汇报。2004年秋,我与傅老师沟通好,便在某一天下午,乘文学院接送老师上下班的车,去师大接老师来文理学院走访参观。先在校园边走边说地观览了一圈,然后到我的房子向老师简述工作体会,多个师大校友来向傅老师问候、致意,气氛温暖宜人。当我送傅老师回到师大后,他跟路边几个熟人主动招呼,朗声宣扬他之由来,洋溢出欣悦与自豪。这就是豪爽坦荡的傅老师,他是真为他的学生高兴,高兴得心花绽放!

2020年的晚秋某日,我在傅老师楼下见他蹒跚着走步,右前方几步有个四五十岁的男子看护着他。我走近叫了声“傅老师”,他漠然地瞥了我一眼,没有回应,也没有表情:他已经不认识人了……

傅老师走后,宋老师传出话来,不让人去家里。我思虑再三,还是与蓝宾汉同学去了,在客厅向老师遗像三鞠躬,作最后的致敬。然后,对宋老师说了几句宽解的话,告慰师母。

傅老师是教师的标高,是学生的楷模。行,无负于良师之誉;言,有过于常人之格。我在而立之后能受教于先生门下,这是我的幸运;我能与先生一样都曾啃食过老家的杂粮黑馍洋芋糊汤,这是我的参照,也是我的福分。

我,永远感念傅正乾老师!

责任编辑:黄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