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在高川镇,那是西乡县东区一个有名的山区乡镇,山地多坝子少,旱地多水田少,苞谷(玉米)是家乡山里人的主产农作物。每年苞谷成熟季节,人们都会去地里掰嫩苞谷做苞谷浆巴子吃,家乡人习惯叫“苞谷浆巴子”,现在城里人称它为“苞谷浆”或“苞谷糊糊”。

儿时,一到六七月,每天下午晚饭后,父亲总会穿上他那件汗渍斑斑的长袖子衣裳、戴着草帽、拿上镰刀喊我跟他去地里找浆巴子苞谷,顺便把牛草也带回来。我是讨厌去地里干这个活儿的。夏天苞谷地里热得像蒸笼,苞谷叶子和一种叫“豁辣子”的有毒虫会亲吻胳膊和脸,夜蚊子会乘机咬人的腿,有时还会踩到样子很恶心的癞蛤蟆和蛇。可不去哪行?牛圈里的牛等着苞谷秧填肚子,家里人明天等着苞谷浆巴子下锅呢。

掰浆巴子苞谷可有一番学问,不是到苞谷地里随便割上一些带有苞谷棒子的苞谷秧就行的,要选嫩的新品种和老品种苞谷棒子,搣下苞谷粒儿混合在一起用石磨子磨出来才是最好的。父亲能根据苞谷胡须和苞谷壳的颜色判断苞谷的老和嫩。他说太嫩的浪费,只有那种未成熟的、能抠下汁水较为丰富的嫩玉米最好。“你把地里的狗尾巴草、艾蒿扯起来背回去给牛吃,我去那边地里挑苞谷去。”说罢,他就钻进浓密的苞谷地去了。不一会儿,我牛草还没扯一点儿,父亲便汗爬水流地把一捆嫩苞谷割回来了。他用袖子揩去脸上的汗水,用草帽当扇子扇风,看着我把一根甜杆儿(玉米杆)吧唧吧唧地啃完,我们才一前一后扛着苞谷秧和牛草走回家。

从苞谷秧上掰下苞谷来,选出嫩的老品种做烧苞谷,剩下的剥去外壳放到竹筛子里,苞谷秧苞谷壳扔进牛圈喂牛。父亲担着水桶去村外水井挑水回来洗石磨洗接磨盆(放在石磨架下的大木盆),我便要把苞谷粒儿从苞谷棒子上一颗一颗搣下来。家里要歇圈的鸡和鸭子眼睛特尖,见我搣苞谷,便在我周围咯咯呱呱叫个不停,有的还胆大地飞到筛子里来抢吃的,惹得卧在院坝边的花狗也跑过来汪汪地叫。我挥舞着手厉声呵斥它们,拿棍子打它们吓唬它们也不管用,只好用手捧上一些苞谷粒儿撒开,把它们喂饱回圈了事。等到太阳落山,放牛的爷爷、打猪草的母亲和妹妹也回来了,他们也加入到搣苞谷的行列。大家七手八脚地把苞谷棒子搣完了,母亲又用簸箕把糠皮、碎苞谷叶子之类的杂质簸去,倒进大搪瓷盆里用水漂洗几遍,那些微小的苞谷须和杂质便去得一干二净。

天黑,灶火房里点上煤油灯,母亲开始烧火煮夜饭,妹妹帮着打下手——添柴火、翻烧苞谷。爷爷和父亲架上石磨开始推磨,我把苞谷粒儿和着水一瓢一瓢倒入磨眼里。几圈下来,浅浅乳黄色的苞谷浆汁儿就会顺着磨盘的棱峰流入盆中,屋子里便泛着淡淡的玉米甜香。母亲用勺子舀上一些新鲜的浆巴子在盆里,加上事先切成细块儿的嫩辣子,撒一点儿盐巴和均匀。等到锅里油热,舀一勺浆倒进锅里,随着滋啦一声,锅里油烟四起。母亲铲子翻动三两分钟,一个两面金黄的圆饼——油炕浆巴馍馍便成了。等我们把苞谷浆巴子磨完,金黄油亮的浆巴馍和喷香的烧苞谷也上了饭桌。我顾不得洗手,左手一个馍、右手一根烧苞谷,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看把我孙娃儿急得,小心哽在喉咙里了!”“爷爷,不要紧,馍馍和烧苞谷实在是太香了,我要吃几个呢!”

新鲜的浆巴子除了热油炕着吃以外,勤劳能干的父母和家乡高川人还创新出好几种吃法。把从山上采来的桐子树叶洗干净,取一片桐子树叶正面朝上平铺在案板上,舀来适量的新鲜或微微发酵味儿略酸的浆巴子均匀地摊在叶片上,然后翻起桐子树叶的一半,轻轻地与桐子树叶的另一半重合:一个半月形的浆巴馍就做成功了。桐子树叶的叶片宽大,经脉分明,且含有一定的油分,用它来包裹浆巴馍蒸熟后容易剥离,剥离后的浆巴馍上还留有桐子树叶的纹理呢。

夏天天气湿热,新鲜的浆巴子过夜发酵变酸,水煮酸浆巴汤便应运而生。我们高川老家人爱吃洋芋酸浆巴汤。新鲜的洋芋刮皮洗净切成块儿,放入铁锅开水煮熟,搅进去稀溜溜的味儿微酸的浆巴汤。再炒上一个时令季节蔬菜:素炒茄子、南瓜丝、干洋芋片,就着酸菜洋芋丝喝着酸溜溜的浆巴汤,那真是少有的人间美味。

责任编辑: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