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拂面,满眼嫩绿,刚刚结荚的油菜,还迎着风昂立着。它们在等待一个姿势,低下头,弯着腰,甚至伏着。玉米才开始破土,嫩嫩的叶子半开着,叶片里有亮晶晶的露珠,折射着七彩的光,洒在嫩嫩的叶片上。微黄的土地上,湿润的青草像我才泡的明前茶,密密麻麻地站在那儿。嫩韭也是绿油油的,一行一行跟阅兵似的。这个季节,到处都是嫩绿的、新鲜的。忽然,我就觉得初夏这个季节,像一位女子,如我这般的女子。

这个季节,万物生长,却不疯狂。它们是青春的模样,青涩中隐藏着美好,娇羞中带着果敢。这个季节的生长是需要等待的,这个季节的美好也是需要发现的。

我,一个乡下妹子,见识就是眼前这个村庄的模样。我也曾去城里打拼过,半生走过,依然两手空空,回到乡下,乡下是博大的,它敞开怀抱接纳了我。乡下的泥土是柔软的,踩在上面心里无比踏实。在城里,我是老龄人,到了退休的年纪。在乡下,在一群侍弄庄稼的大爷大妈面前,我是孩子。如今,我回来了,带着满心的疲惫回来了。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这大概就是用来形容我们这帮在城里无根的人。

这个节季,是打箬叶的季节。上海的友,昨晚忽然来问:“师傅,你会包粽子吗?我想吃粽子,大肉的那种,买的不好吃。”我当然会包粽子。只是这两年懒了,已经不怎么包粽子,自己胃也不太好,粽子吃了不好消化。不过今年我会大包特包一下,为了那个喊我师傅的人。

说到打箬叶,想起了我的发小。发小,离开家乡也有三十年了。那年的初夏,我俩一起跑了十几里路,到北团的芦苇荡里去打箬叶。走了一头的汗,累成狗样也没带回几把箬叶。结婚后,我也曾在自家

小菜地的河边上打过,打到与邻家交界处,才伸手打了几片,邻居就追了过来。时隔26年,我依然记得她脸上的表情。

我的记忆里,我就打过这两次箬叶。

每年的端午前,母亲都会备好箬叶,这似乎成了一种习惯,也似乎是一种仪式。母亲干活,似风一样得快,眨眼就能拎上十几把箬叶挂在家门口。箬叶打回来,就直接挂在屋檐下交给风,让风去千遍万遍地吹,吹到老黄,青涩味变成了清香味后,就可以包粽子了。我似乎从来不需要去惦记,端午节是不是有箬叶包粽子。今年,因了上海友人的一句话,添加了心事。母亲不在了,那个年年备了好多箬叶的人不在了,估计是风吹多了,被风带走了。

初夏的这个季节是属于乡下的。只有在乡下,才能感觉其美好。有些记忆是儿时的,如今已不复存在,可那样的美好却一直缠绕在心头。姨娘家那里是栽水稻的,到了这个季节,我就特别向往。向往卷起裤腿,踩在水田里,有烂泥从脚丫里冒出来。站成一排的男女老少弯着腰往后退着,一行行绿油油的秧苗往前进着。才栽下的秧苗,浅浅的,站在水里七倒八歪。几天后,秧苗伏根站直了,水也变得清亮起来。

我娘一直说,她栽秧栽怕了。对于我的向往,她不以为然。后来我终于有了一次机会下水田,却是腿上叮满了蚊虫,还有水蛭钻进我的脚丫里,吓得我鬼哭狼嚎,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下过水田。大概只有没栽过秧的人,才会觉得站在水田里是一件快乐的事。那水田里的美,清亮亮,绿油油;那青春年少的小姑娘、小媳妇们,卷着裤腿露出雪白的腿,弯着腰站在水田里干活,偶尔一抬头的姿态之美,就像油画一般,定格在我的记忆里。这样的美是动态的,是生长的,也是诗意的。如今,都是机器种植了,那样的人工栽秧已经定格在时间的年轮里,记忆就是打开前尘往事的钥匙。

初夏如女子,我这般的女子,不肯服输,蜷在角落里用尽全力生长着。初夏,万物生长的季节,我在这生长的季节里挣扎了50年,哭过、笑过、幸福过。这50年里,有我妈的点点滴滴。往后的日子我将独自一人,哭也好,笑也罢,那个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人丢下了我。丢下我,独自面对风雨;丢下我,在初夏里跟着世上万物共同生长。

初夏,万物生长的季节,我出生在这个季节,那就注定要如同这个季节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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