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流泻在茶台,绿玉温润,透薄莹亮的茶具在静候,候泉,候人,候一程在色彩和音影中开启的芳茗时光。

在茶境里,自己微如芥子,我不惊扰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不惊扰我。

按键,山泉水缓缓注入茶壶,水注如细练,流音若溪涧,仿古台面也延展了几分深谷顽石的粗犷。电为薪柴点火。壶底颤动,水,汩汩升温。屋外,白云高天,风是如流画笔,点醮着怡红快绿,涂开一派唐风宋韵。

抵达四月的轻舞飞扬,掩卷经年水岸,看一盏茶,如何动静皆宜海纳百川。微眯眼,静谧中你能分辨过往的泾渭,微响中谁在阐释岁月的简持?

都说年轻时梦也是有颜色的,想想,真有那么一段藕荷色、珍珠白的梦。那是一簇百合,带露,向阳,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落座,沸水已无声。

一罐春茶,是明前春芽,细瘦,轻绿,未冲泡先闻其香。一幅春寒料峭图在脑海里悄悄打开,江南早春的茶坡,一点点鹅黄新绽,一枚枚嫩芽吐绿,在雨雾中摇曳着淡淡的诗意,还有冲破湿冷的一分勇敢。常说“明前茶,贵如金”。物以稀为贵,早春萧寒,必到清明后,茶叶才长势喜人。李郢的《茶山贡焙歌》:“十日王程路四千,到时须极清明宴。”很显然,春贡的茶叶就是明前春芽。

玉贵又金尊。好茶当配好具。茶汤可涤荡心灵,器皿可载托雅道。此力道,茶台上的釉下五彩金边茶具只委 托给“云 裳仙子”——百合。

茶匙倾下一撮,褪尽铅华,纷繁落盖碗,剔透的碗。其实茶的世界是永远平和对等的,什么样的茶叶都只为纵身一跃,入泡滚烫的壶碗。一壶一碗皆江湖。

一眼沸腾的泉,千片嫩叶受了魔法般,徐徐洇开前世的软碧,重生的芳华在水中舒展开悠悠心事。细心熏焙的烟火不满足于方寸茶台,一茶室都归顺一味馥郁的清香。盖碗的茶汤渐呈浅碧色,滤入公道杯,再分流茶盏。釉色微微,晨曦里的百合盛放在茶器之上,迎曙光含朝露,娴雅秀丽。器底和茶碟的留白,如驿路梨花。美,就是这般收放自如。品茶,品的是茶汤的清澈回甘,茶具的精致蕴隽。

茶入口,热而微涩,过舌过喉,回味却带来嫩香爽口。如走在林阴小道,回眸,碰上一个青春微笑。

可不是,一张张青春笑靥,宛若春天里待开的百合,包括我。

十五六岁,站在翠色如织的斜坡,没有亭亭百合,只有矮密茶树。

一行行二尺高的茶树植满小径右侧的山冈,鲜嫩的新芽,油光水绿,只待采撷。群山环抱的学校不但有教学楼、操场,也有鱼塘、菜地、茶山。那时的劳动课是每年一次的采茶活动。这节课受欢迎,自由又好玩。大家挎上空书包快乐地奔向春阳暖暖的茶山。整个下午,笑声、歌声,在山花烂漫的茶山上久久不停。

劳动质量是以采摘的多少来衡量的。夕阳西下时,若哪个书包未满,茶树就要遭殃,一通乱采,不管嫩叶老叶全都掐进包里。我也不懂茶,只知家里的绿茶分为两种:老末叶,放入大白茶壶泡着当冷茶喝;细茶,是用来招待客人和放入爷爷饭后那个白瓷兰草杯的。我奶奶说女孩子喝茶特别是嚼茶叶会掉墨水(家乡话“墨水”指“漂亮”)。所以,我是坚决不喝茶的。像我一样不喝茶的女生们,却高兴做一回釆茶女。白裳,红裙,蓝裙,长辫,短发,齐刘海……纤纤素手,采到拇指食指指腹染青。山冈与茶树,是否记下了我们亮如溪泉的眸子和自由的清姿?

……

我放下所有的言语,只取一盏茶,以意会的速度重抟我的世界,我热爱的一切。直到这时候,我才去审视一盏茶,不为唇齿的干渴。我才去品盖碗、公道杯,茶盏上顶级大师绘制的百合。渐渐了悟,行走在世间,清姿无忧,不单是一种青春的形态,更是一种尝遍酸甜苦辣后还原初心的况味。

人生如一趟鸿雁远行,疲惫归来,最好莫过于静拥炽热后弥散一帘的温馨,繁华处依然守候的真淳。自顾奔波,总有温暖扶摇,在世界的一角,总有茶汤潋滟,只为候你。

责任编辑: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