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打开衣柜整理衣裙,看到那几件旗袍,蓦地愣神:恍若多年的光阴齐聚眼前。

我有三件旗袍,从过去到现在。

第一件是25岁那年买的。极淡的水红,色嫩得像婴儿粉粉的皮肤;左上襟和右下摆各有一枝荷花摇曳其上,不是鲜亮明目的红花绿叶,只一抹似有若无的水墨晕染。正是这份浅浅淡淡的朦胧迷离使得整件衣服有了清水芙蓉般的明净清雅。后来我不穿它很久,还有人说“查老师,你穿那件水红色的旗袍真漂亮”。

第二件是定做的。锦缎的面料,闪着耀眼的光泽;明黄的底子上缀有大朵同色梅花;领口、袖口与裙摆处锁着精致的边。几粒别致精巧的盘扣,从腋下一直延伸到胸前,似几只轻盈的小蝴蝶翩翩飞落,那洋溢的美丽挡也挡不住。我还特地叫师傅用旗袍边角料缝了条发带,又配了双同色的皮鞋。穿着上班,同事说像在看服装秀。到教室“哇!”全班大喊。我表面波澜不惊,内心是满满的小得意。那一年,我30岁。

其实我个子不高,身材也不够丰满,并不能把旗袍穿得绰约多姿。只是眉目还算清秀,约略还有几分古典的气息,最可爱的是那时年轻呀,唇红齿白,黑发如瀑,哪一样清新娇嫩衬不起?哪一种华美浓艳穿不出?

多年后的今天,我又穿上了它们。衣新如故,我身材也没什么变化,可左照右照,那似乎不是我的衣服。一声叹息,那座叫青春的城,已坍塌。

只有穿上我的第三件旗袍还妥帖。去年刚买的,浅蓝底,米白花,柔软的棉麻有一种细微而美妙的舒适。不像那件锦缎旗袍从衣领到裙摆,挺括得要命,穿着它全身每一寸肌肤都不能放松;这件穿着完全没有那种拘束感,每个细胞都可以轻松呼吸、自由舞蹈。唯一不满的就是,底色偏暗,全无簇新之感。

三件旗袍在床沿一溜排开,从清纯明媚,到华丽娇艳,直至沉静素淡。不由感叹:这何尝不是半生的岁月!

年轻时,容耀眼,衣惊人,走哪亮哪。眼睛雪一般清澈,情怀诗一样唯美。所有的情绪都轰轰烈烈:爱,便一夜春风,原野尽绿;痛,就惊雷掠心,天崩地裂。清纯着,艳丽着,张扬着,欢喜着。而一切的闹腾皆可心安理得,归之为“诗酒趁年华”。

不知不觉间,到了中年的原野。突然发现,眉间山水已萧条,眼中清澈已暗淡。连性子也改了。从前恨不能事事与人辩,而今欲辩已忘言。很多朋友逢假必出游,我却觉着累得慌,喜欢宅在家,与一本书相悦,与一首曲互慰,偶尔敲几行散淡小字,累了就睡。也喜欢夜阑微雨际,听风,听雨,听花落,听鸟鸣,直至,听寂寞。这时心中最惧的就是那个“老”字。恨那白发,恨那细纹。

万物皆由荣而衰,美过,爱过,活过,然后,日落风清,山河寂静。人生,终究是要这样往回收的,收到最后,就是我们的内心,一颗安宁丰富的心。

抚摸着棉麻旗袍,再不觉得它的暗沉是缺憾了,它自有其独特风情。恰如生命中每一段岁月,各不相同,却皆是生动鲜活。

挂好旗袍,走出房间。窗外,阳光依旧鲜亮。

责任编辑: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