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七岁那年,母亲为家里添置了一件在当时算是最体面的东西——一对洋瓷茶缸。大红的颜色,算得上纤细的缸身仿佛绰约的女子,每只缸子上还印着一只喜鹊,站在梅树枝头翘首以待,好像在张望着什么,又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将两只缸子放在一起,喜鹊便凑成了一对,翘首相望,似在互诉衷肠。它们是母亲用卖了一挑菜的钱换来的,然而买回来之后,母亲并未给我们任何一个人用,而是洗干净之后放进了橱柜。

后来,只要家里来了重要的客人,母亲就会把它们拿出来给客人泡茶喝。它们第一次派上用场是远在湖北的姑姑回来了,这是我记忆中第一次和姑姑见面,听母亲说,我才几个月大的时候,姑姑他们举家迁往了湖北,当时政府鼓励山区农民迁往平原地带,还补助搬迁费,为走出山区,姑父毫不犹豫地带着全家迁走了。可这次姑父并没有和姑姑一块儿回来探亲,姑姑说,他们搬去的那个地方虽然地处平原,但风沙大,土质也不好,种的庄稼只能勉强度日,搬迁费用完之后,一家人生活很是拮据,姑父很后悔当初没有听父亲的劝告,离开了生活几十年的地方。母亲一边听着,一边招呼姑姑喝茶,茶缸里的茶叶慢慢舒展开,水渐渐有了绿意,水蒸气氤氲着淡淡的茶香,仿佛能抚平人的愁绪,带你尽享这山间的宁静。

过了两年,家里翻修了房子,原来陈旧的泥土房被工匠抹了厚厚的一层水泥,水泥外面又刷了白白的石灰,父亲又买了电视,那对茶缸被母亲从橱柜移到了电视柜上,鲜艳的红色依旧耀眼。那一年,哥哥考上了安康师范学院,学校老师到家里来报喜,母亲依然拿出那对茶缸招呼客人喝茶,只是母亲泡茶的双手一直在颤抖,脸上却是笑颜如花。当时的我并不明白母亲为何会如此,事后不禁傻傻地问母亲,母亲已有皱纹的双眼更是眯成了一条缝,从那缝隙中我看到了自豪,“考上安师,以后你哥哥毕业了就是老师,是吃国家粮食的人,再也不像我们只能一辈子在这黄土地里拨弄人生……”十来岁的我并不明白这样有何好,唯独懂得了原来上学就像爬梯子一样,只要努力,就可以越爬越高,最终能站上讲台。

再后来,我大学毕业,如愿成了一名教师,家里的平房变成了小洋楼,黑白电视换成了大彩电,但家中茶几上依然摆放着那一对茶缸。大概是年代久了,也或许是被母亲洗得次数多了,大红的颜色暗淡了许多,杯口也多了一道道裂痕,然而那缸子上的喜鹊却仍然站立枝头深情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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