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冬的旷远辽阔,喜欢那种很清很淡的色彩,更喜欢柳宗元的《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寥寥二十个字,给我们描绘了一幅多么美好壮丽的雪景图!可惜,这种美景只能在文中欣赏,在记忆中搜寻了。

我对雪情有独钟,喜欢看它一大朵一大朵在天地间飞舞,精灵般无声飘落,圣洁、高雅。安康是很少下雪的,即使下,也是象征性飘飞几粒雪籽儿应个景,对北方人来说,那是霜,不是雪。于是,我常常怀念,怀念记忆中那场盛大的雪事。

1988年,刚过完春节,我陪母亲去新疆的二姐家照看刚出生的外甥。到了新疆,我才知道什么叫冰天雪地、银装素裹。整个世界只有一个色彩,那就是白色。从乌鲁木齐到伊宁市,我们坐的是班车。因为雪大路滑,车底即使挂着防滑链,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也还是走走停停,最后,车子在一个叫果子沟的地方停了下来。从山上到沟底,车辆浩浩荡荡堵了长长一溜,那边的过不来,这边的过不去。后来一打听,雪把路封了,工人正在抢修中。我这时才有机会细看,那雪竟有两三尺厚,没过我的膝盖。山上的雪松、白桦全被大雪覆盖,有的树枝被雪压弯、压断。这以后,就时常会传来前方大雪封路的消息,本来漫长的旅途,因了这雪,变得更加遥远漫长。我们又饿又冷,大人还能坚持,孩子就受不了。一个小男孩儿饿得直哭,父母怎么哄都哄不住,直到哭累睡着,才安静下来。

到了新源县城,听说前面大雪又封路。我万分焦急,眼看快到二姐的家门了,却没法走,而且身上的路费所剩不多,在这少数民族聚集的千里之外的异乡,我非常害怕。虽说有母亲和我一起,但都是第一次出远门,母亲大字不识,一路还需我去照顾。幸运的是,在新源县的一个旅馆里,碰到了二姐她们同一个牧场的一个大哥哥和一个大姐姐,这使我惊喜万分,有他们同行,心里踏实很多。闲聊中得知,县城离家不远,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因为雪大,有一段路不通,需要绕道。我想,绕就绕,反正也快到了。

第二天,路上依然是走走停停,傍晚到一个十团的地方彻底停了下来。司机说,前面没法走了。我当时绝望得要哭,我和母亲一人提了两个大包,人生地不熟,天又黑了,怎么办呢?这时我非常后悔陪母亲来这里,也更可怜二姐远嫁到这样偏远的地方,睁开眼睛,看不到一个熟悉的人、熟悉的地方,她是怎样适应这陌生环境的?受了委屈想念家人又怎么办?那位大哥哥看我快要哭了,让我别怕,说附近有他的朋友,晚上我们可以和他一起住他朋友家。

那时人很淳朴,我们真的跟着他去他朋友家了。由于雪太厚,踩过的雪融化后,一片泥泞,一脚下去,半截腿都在冰冷的泥水里。每走一步,都要使劲把脚往出拔,有时还会出现脚出来了,鞋还在泥里的尴尬情景。我走时穿的一双新皮鞋,早已被雪水泡得变了形,裤子下半截全是泥水,脚只是机械地挪动,早已冻得失去了知觉。

朋友家的房子从外看很普通,但里面收拾得很整洁。当我们提着大包小包,逃荒似的站在朋友家时,我非常尴尬,不知脏脚该往哪里放。主人没有半点的嫌弃,立即把我们让到火炉边,给我们倒了热茶,端来糕点先垫肚子,然后去给我们做饭,饭后又招呼我们洗脸洗脚。晚上休息时,又把主卧让给了我们,新换了被子和床单。室内的融融暖意很快驱散了我身上的寒意,主人的热情,让第一次出远门的我心里感到了踏实、温暖和感动。现在,我都记得那晚的情景。第二天早上,主人又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款待我们。后来才知道,他们吃水、吃菜都很不方便,那菜是他们从县城带回去的。我们的突然到访,无疑给他们增添了不少麻烦。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是三十年,虽说人生是边走边忘,但那些曾帮过我们、温暖过我们的人,咋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模糊淡出呢?那个寒冷的雪夜,因为陌生朋友的热心,让我和母亲避免流落野外;因为陌生朋友的热情款待,让我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夜晚。那个雪夜,是如此温暖、温馨,足以抵挡人生的任何风雨。不知何时,再能与一场雪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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