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的日子并无可炫耀之处,然又自得其乐,恰是这种理所当然的不求上进,让人得意又惭愧。

村里综合商店门口挤满了人,一桌安静地抹纸牌,另一桌俩老头下棋,杀了一盘又杀一盘,谁也不肯认输,头顶颀长的“综合商店”四个仿宋体字,油漆斑驳,有五六十年代的味道。

天空辽阔高远,偶有只鸟飞过,一根根电线横空穿越,虫噬蔷薇只剩枝条独自凌乱,树叶枯黄,匝地乱舞,瓜架萎落下去,这个季节的小院,开始有点破败的迹象,当然,这是自然规律赐予小院的印记,神奇而温暖。

秋日将尽,飞虫在空中漂浮、交媾,老梧桐于庭院独立,执拗的树枝依然交错,但那花已没了气象,大朵大朵缩减下去,银杏树金黄金黄的,将钱币撒满周围,想收买风,但无济于事。最灿烂之时,也是衰落之初,谁也不能更改。

开水泡的普洱茶膏,在冷风里冒着热气,霉苔爬上了细竹帘,深一下浅一下。它是怎么来的呢,不知道,像这浅淡的文字,没有一个形容词。人坐在午后的风里,一口口喝着茶,日子慢悠悠的,只是平淡的陈述句。

马上到冬天了,冬天一到,一年也就过去了,一转眼,就晃过去了好多年,年深日久的岁月里,踯躅过,彷徨过,蹦跶过,拼命过,热闹过,最后还是归于一个人的安静。

这看不出来有多好,但也没什么不好,重要的是将内心照顾得妥妥帖帖。别在爱恨情仇里纠葛、功名利禄里翻滚后,蓦一回头,会说,“天哪,那个人真的好可怜哦。”

这个年龄,莫再去谈爱了。说的意思是,余日所剩无几,空谈无用,只管投身去。爱你的人,不怕你是负担,不爱你的人,你也不会成为负担,但保险起见,别让自己成为任何人的负担。学会和自己愉快相处,是一辈子的课程和修行。千山万水,前路在前,若心上的那个人已经不再,就你上你的山,我过我的海,窗外风景,“唰”一下就过去了,爱过美过喜欢过,无需收藏。

漫长的生命里,人对自己的要求,一点点增加,对他人的期待,一点点降低,古人叫“律己宜带秋气,处世宜带春气”。事实上,年岁渐长,人一边将自己打造得越来越优秀,却越来越不自信,越是看得清楚,越是变得迷茫,越是意志坚定,就对很多事越来越不确定,一边追求快乐,一边失去了快乐,一边丢弃着,一边拾捡着,嚼糠咽菜,却满脸汗水地笑了,富贵加身,却泪流满面地哭了。

生活的包容性,不允许单纯快乐的存在。那些并生的伤痛、挫折、悲哀,与这些花草树木并无区别,都构成了美,保持快乐,或许无能为力,但又难能可贵,万般滋味,皆是生活。

过自己的日子,不打扰别人,别人也有别人的事。有些事,若一时半会解决不了,就不去了了。事不管你,它过它的,不信你回头看看,那些过不去的事都一一从你身旁过去,不知不觉,你就熬过了很多难熬的岁月。

人生的滋味,只有经历了才能体会,有些道理,懂得太早,反而不好。这墙斑驳的老屋,没有岁月走过的痕迹和创伤,如何生出拙朴宽静温暖引人的气质,没挣扎过、煎熬过、疼痛过的内心,也没有味道。

花一季一季,人一茬一茬,村落还是村落,每日有炊烟升起,无论外面如何动乱,院内总安然有序,主妇们精心打算着柴米油盐。江山风月,人间烟火,躲进一方小院,四时更迭,天地生息,日子静穆清幽,不求如诗,却是自在生活。

落叶积存下来,日久不扫,秋天到此一游,总要做点标记。竹影乱动,南风过墙,人在书房读书,听风卷叶的沙沙声,雨打残叶的梆梆声,风高兴,雨高兴,叶高兴,人也高兴,都是书中最美的诗句。

口味淡了,颈椎增生,爱清净了,渐渐知道,曾经的热闹繁复,都是远行,如今该回家了,前面的路越走越短,剩下的每一步,都不该被浪费。

不闻室外音,且饮杯中茶,偷得浮生半日闲,躲进小楼成一统,每个人心底,都该营造一个最安全的地方,当作退路和港湾,无论在外面多拼、多累,飞得多久、多远,都可以回来,落在自己的树枝上,梳理羽毛,暂作栖息。

开门万丈红尘,闭门山水之间,一杯清茶沐心,一卷闲书养心,一处小院安心,在一个避开尘世之所,看帘外乱雨跳入池塘、东风破了花容,与一两个来不迎、辞不送的朋友,起炭司茶,把盏清谈,消烦解闷,寄情天地,钻仰书卷,打发一时是一时,长日清欢,身心无累,必要且应当。

最喜于暖风熏人的日子,猫在树下看鸟,鱼在池里活泼,日影在花开前到达,清风敲门,虫声涤耳,身着布褐,脚踩布履,头顶布帕,把剪刀、弄锄头,隔绝尘氛,醉心做个清晨理花的小老太,人坐绿丛中,花开满院子,人生漫漫,如此生活,不啻为清心艺事。

绿竹冷苔,明窗当户,糙墙木地,庭院干净朴素,房前花圃菜园,屋后细流涓涓,物物皆非苟设,事事兼具深情,历经岁月,依旧平淡天真、出拔常俗,主人必然不凡。

小院情深,容纳世味,若世事繁复,不可道尽,就于红尘里拂出一片净土,将自己安放在这一门一户当中,清风当户,明月煎茶,古卷修身,以销永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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