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雪飘落,红土岭上的五爷走了。

五爷生辰不详,乡民只知七十多年前那个冬天,他还是个半大孩子。大人们扛着土炮铡刀奔上围墙,击退一拨拨鬼子兵,孩子们则在村内砸碎铁齿钉耙,给土炮供“弹药”。

“轰隆”一团云雾,他晕倒在牛圈旁。醒来,家园残破,添一大片新坟。

三年后,五爷戴朵大红花,在爹娘坟上磕几排响头,打马而去。

战场上,五爷屡立战功。那个因为抢粮被揍,谎报红土岭有八路,将鬼子引上门的汉奸头目白吊三,他多方打探也没有找到。

鬼子投降,不久,新中国诞生,他转业到煤矿,在一次救险中,腰部严重损伤,再不能劳动,便铁心回了故乡。回乡的五爷,从此就有了一柄拐棍。入洞房,下地,看孩子,须臾不离。不同于一般的拐,五爷的拐足有一米半高,粗处像小孩胳膊,顶端嵌着一镂空的龙头。拐棍迎风站时,龙头嗡嗡鸣响。

有人见拐喊拐,五爷就瞪他一眼:“看清楚了,这可是一根打狗棍哩!”细瞧,拐脖处,果然有“打狗棍”三个朱砂小楷,深陷拐肉里。

不知啥时,乡民发现,每逢阴雨天,这拐会周身冒汗,生出一股乳香。愈往后,这拐愈发神奇。一连数年冬天,半夜红土岭上空,常有棍棒旋舞之声,嗷嗷啾啾,寒气铮铮。乡民都说,那是当了治保主任的五爷在巡岭。

多年以后,红土岭的风霜,将五爷塑成一尊老者的形象。他每日里抱拐端坐村口,静默如松。

初秋,闷热无风。一辆小车驶来,钻出一个眼珠外凸的异乡人,手舞足蹈,直喊哇塞好美。

白吊三,活脱脱一个白吊三!一瞬间,五爷血脉贲张,拐棍嗒嗒直跳。

很快,小白吊三带着爷爷遗嘱,回乡欲开发红土岭的消息传遍全村。

五爷和他的拐,被后生们簇拥到招待所。赶紧散了吧,台胞回乡投资,也是圆个念想嘛!有公差模样的人拦在门口。

他圆念想?俺的念想上哪圆啊!五爷老泪纵横,拐棍敲得哐当响:想糟蹋青山绿水,没门!

小白吊三走后不久,五爷就躺下了。

开春,一支工程队悄悄开进红土岭脚下。

清明节,红土岭抗日自卫战烈士纪念馆落成开馆。潇潇风雨中,参观者络绎不绝。

爸爸,这只拐怎么像奶奶家的镢把呢?

在它成为拐之前,曾有位妈妈高举它,敲碎过侵略者的脑壳……

少年低下头,眸子里亮起两汪小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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