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城的一读者微信联系我,说看到我发在公众号上写妈妈的文章想起了她的妈妈,想约我聊聊。我爽快地答应了。她留着学生头,娇小,阳光,一脸明亮干净的笑。一见面就紧紧握住我的手,如久别的老友,毫无陌生感。

“张老师,我约您就是想给您说说我妈,您不会见怪吧?”此刻的她,又显得很小心,还有点不好意思。

“怎么会呢?我最喜欢的角色就是做听众。”听我这么一说,她才放下心来开始了讲述——

“我妈……耳朵不好……几乎……听不见。说话嘛,有些字能发出一点声音……也不太清……半哑,不过她能看着人的口型知道想让她干什么。”

说话时她断断续续,似乎犹犹豫豫很不忍心。说完,嘴唇紧闭,好像给别人那样描述自己的妈妈就是对她老人家的亵渎。我心一沉,她的妈妈不同于正常人,她将给我讲述的是妈妈的悲苦遭遇?

“我妈心巧,只要看啥一眼,就会了。她也爱好,做啥事,都要做到最好,——但凡经她手的事,都叫人没有一点话说。村里谁家娶媳妇,剪窗花、蒸花馍都请我妈。我妈捏的花馍跟人家就是不一样。你比对着看久了,会觉得她捏的花儿粉粉红红的正在绽开,觉得她随便剪的叶儿放在那里都调皮得抖动……”

她脸上洋溢着欢喜,是发自内心的为妈妈骄傲的那种。我能理解,就像我给别人说08年整理我妈妈的遗物时看见了她几十年前的“渭南市骨干教师”证书时一样的神色与心情。我们都为自己的妈妈自豪,尽管我的妈妈跟她的妈妈一样,都经历了很多不堪,也都没有生活在幸福里。

有儿女的惦记与自豪,就是颁发给妈妈的最大最美的勋章!

“记得我小的时候,30多年前,我们村就没人到镇上理发。我妈站在我家门口,一把剪子,就给巷子里的人帮忙理了发。剪一剪瞅一瞅,还根据头型剪适合的发型……我妈很利索,还闲不住,只要自家的活干完了,就给别人帮忙。”

她似乎沉醉在了回忆里,满眼如孩童般明亮的光。跟她对视的那一刻,我心头一震:该是多么纯净的心,在40岁时还拥有如此明亮澄澈的眼睛。

“有一次回家,我爸说我妈到前巷帮忙去了,我就去找。到了那里,看见人家帮忙的婶婶大妈,这里一堆,那里一摊,都是几个人凑一起拉家常,只有我妈一个人猫着腰给人家洗碗碟……”

她说不下去了,捂住了嘴巴,泪水喷涌而出。而后,满心抱怨地给我解释。

“我妈就是个实诚人,不会躲奸溜滑,还见不得活在那里没人做。我看着难受,就把她拉起来要她跟我回家。她抽出被我拽着的胳膊,指着那么多的活,给我摆手。我知道她的意思:人家请咱帮忙,活还没干完咋能走?”

她的语气里是有些生气,气妈妈不惜身不知道让自己轻松点。她又哪里知道,质朴善良如她妈妈的人,怎忍心又哪里会拈轻怕重投机取巧?

“我妈也心软。她饭做得好,只要做了稀罕饭软和饭,就像枣模糊、包子、菜卷,不管左邻右舍的老人还是族里年龄大的,她都会端着碗,不嫌麻烦,到这个巷去那个巷,给人送。”

她还在说着,说着她的妈妈生病了,村里人都来看,说她的妈妈去世了,她爸爸她奶奶都接受不了……

就是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妈妈就是一个家的魂!倘若她的妈妈是个身心都不健康的人,怎会养育出心地如此柔软的女儿?她老人家听不见,可她看得见;她不能说,可她能做榜样,才会坚韧顽强地以残缺的身躯为女儿挺立成一道航标,让她在成长中虽然听不到妈妈的千叮咛万嘱咐却没有迷失方向。

分开时,我握住了她的手:“谢谢你,让我看到了你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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