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打鸣,狗撒欢,人喧闹,笑满庭。昔日父亲在时欢闹的场景早已不在,偶尔忆起,总会忍不住嘴角上扬。我爱上了回忆,爱上了从前。

夏夜,满天星斗;门外,父亲或坐躺椅,或卧钢丝床。那时,没有路灯,只有一轮明月洒着银辉,照亮了门前宽宽的路。那时,没有汽车,只有一些邻里在门前唠嗑,传出此起彼伏的笑声。我和父亲或静静地听,或大声地笑,更多的时候,我在给父亲梳头。

这时,是父亲最惬意的时候。父亲总夸我孝顺,总说最喜欢我给他梳头。他说话时,总是眼角眉梢都泛着笑意,仿佛吃了世上最甜的果,得了世上最贵的物。

我拿着塑料梳子,从父亲平躺着的头上轻轻滑过,我看见他满是沟壑的额头,我看见他乌黑的发。我用手轻轻抚摸它们,用梳子慢慢梳理发丝。父亲的头发又短又软,略有些卷。父亲总把它们理得短短的,看起来很精神。父亲最不满意的就是他的后脑勺,太突出了,有点突兀。我每次梳到那里时,也总是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父亲。

梳着梳着,梳掉了父亲纷乱的头皮屑;梳着梳着,梳走了父亲俗事的烦恼;梳着梳着,梳走了父亲一天的疲劳。这时,前一刻还在呵呵笑的父亲已经鼾声阵阵了。我拿起蒲扇,轻轻地扇了起来,我怕暑气热醒了父亲,我怕蚊虫叮咬了父亲。蒲扇轻轻地摇,父亲香香地睡。这时,他眉眼舒展,嘴角勾起,仿佛在做一个世上最美的梦。蒲扇微微地摇,摇走了热气,摇来了凉风;摇走了蚊虫,摇来了鼾声。蛐蛐一声声叫着,星星一下下眨着,我摇着蒲扇,静坐在父亲身旁。我希望有一阵风吹过,让父亲睡得更香;我又怕风吹过,惊扰了父亲的美梦。

那是2002年的盛夏,那样寂静的夜晚,早已变成了回忆。从前的时光,慢慢悠悠,流淌着亲情,流淌着快乐。我和父亲有说不完的话,唠不完的嗑,抬不完的杠,拌不完的嘴。

现在,2019年已然开始,那个从未与我分离过的父亲已经走了两年多了。

父亲在时,我围着他转:陪他聊天,给他买新衣,带他出去玩,为他学做饭。那些时光既悠闲又忙碌,每一天的时光都被亲情撩拨,我和父亲总是快快乐乐,笑脸盈盈。

“女,快起床,我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韭菜盒子。”

“爸,快吃饭,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豆子面。”

“女,我给把车洗了,你验验满不满意?”

“爸,我给你买了按摩器,你试试舒服不?”

……

父亲突然走了,我新买的牛角梳没地安放,我只能用它在自己的头上一遍遍梳着,梳着梳着就泪流满面。若是我用牛角梳为父亲梳头,他是否依然笑起一脸褶皱,抖落一地欢笑?是否与我畅然聊天,忽地睡去,鼾声雷动?想着想着,我笑了,耳边又听到了父亲的鼾声。那曾经让我烦恼的鼾声,如今该到哪里去寻?

想念2002年的夏夜,想念那晚的月,那晚的星,那晚的蛐蛐,还有那晚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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