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一本杂志,只是一瞥,就被题目刺痛了眼睛,——《那个叫母亲的客人》。眼睛生疼,生疼,直疼到心里头。

每每回娘家,总是没皮没脸,睡到太阳晒屁股。冬天里,甚至让母亲将碗碟放在炕沿上,裹着被子不起床,趴着就吃了饭,像个长不大的小混账。好像是可着性子使坏:平日里能有多利索,在母亲面前就有多邋遢。

妈——,我要吃柳叶面,酸汤的,擀得薄薄的,斜切,不要太长。我摇着晃着母亲的手臂,像个撒娇的小孩子。

妈——,吃饺子,啥馅都想吃。在城里,铰的馅,买的皮,再吃都没味。母亲笑着,就像包容我儿时的任性般,不厌其烦,一种馅包几个,吃得很霸道很开心。

妈——,皮鞋不舒服,给我纳双布鞋。

妈——,给我的凳子用毛线勾几个套儿……

一回到娘家,我就成了贪婪的孩子,啥过分的要求都提,啥不靠谱的事都做,才不管自己是10岁还是40岁,——多大都是需要母亲哄才能开心的小屁孩。

这是几年前的事,而今,母亲因中风而偏瘫了,左腿左臂几乎成了摆设,只能垂着左臂拖着左腿艰难挪动。我是她唯一的女儿,她在乡下我在城里,有了距离就操心得不行,接了几次,死缠硬磨外加种种靠谱不靠谱的说教,还请来亲戚多次做工作,才将母亲哄进城里。

母亲进城了,住进了我家,只是为了让她方便让我放心。事实是,耷拉着左臂,拖着不方便的左腿的母亲,并不让我省心。

下班回来,推开厨房门,案板上面已和好。母亲满脸不好意思,说她先用筷子搅和得差不多了,一个手也能揉面,就是怕面盆移动,得卡住。

“你就好好歇着,看看电视。”我很过意不去,母亲一只手干活多不方便。“妈还能干,咋能成了吃闲饭的?”母亲说这话时,我鼻子一酸:在自己女儿家,还那么小心,真把自己当成客人了?

母亲在我家就是很拘谨,一副努力讨好的客人样。

她正在看秦腔,我往沙发上一坐,她就殷勤地递过遥控板说,你换成你爱看的。其实我只是觉得趴在电视前敲字,好久没搭理母亲了心里有点愧疚。

一听见有人敲我的家门,母亲就起身进房子,怕她在影响了我跟同事朋友的交流。

即便搀扶着她出门吃顿饭,问她想吃点啥,她都会说“你们吃啥我吃啥”。再问,她会解释说自己假牙,吃啥都一样,——荒唐到好像味蕾就长在牙上。

已经那样不便,还帮我收拾房间,拖地,只是越拖越脏。不方便上下楼,也成了她不好意思的理由,有时会拿出几十块钱让我买菜,有时会给我的孩子零花钱。回想起来,她似乎每次来城里身上都装着钱,似乎只有时不时地自己掏点钱心里才踏实点。

母亲一直很小心地将自己定位为女儿家的“客人”,小心地察言观色,小心地力所不能及也要帮我分担一点家务。母亲这个客人做得很辛苦,辛苦得让我心疼。

一天早晨十点多,母亲打来电话说想进城看看我们。当时正陪身体不舒服的孩子输液,怕母亲来了无法照顾好,说忙过这几天吧。就是那天下午两点,脑溢血彻底击倒了母亲,天人两隔。至此,我家再无手足无措谨小慎微总试图讨好我们的最拘谨的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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