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文章以《巴黎圣母院》中卡西莫多形象分析为切入点,借此剖析文学作品中“丑”的美学意义。作为审美范畴,“丑”的审美价值体现在美丑对照、美丑对立、以丑衬美、化丑为美、形式丑等几个方面。它是文学作品解读生活本质、启发人性的独特方式之一,是作家塑造典型人物形象、显现作品意识形态性的重要手段,因而在指导文学创作方面具有一定的美学意义。

【关键词】丑 卡西莫多 美丑对照 化丑为美 形式丑

作为审美范畴,美学中的“丑”不等同于伦理学范畴的“恶”,它是在审美活动中生成的,内涵丰富又颇多歧义,大致包括如下几种:1.丑和美是相对的,其美学意义也具有相对性。2.美丑对立,将丑确定为美的反面,美的负价值。美带来愉悦和快感,具有审美意义,丑则带来痛感和不安,不具有审美意义。3.美丑对照、以丑衬美,最终化丑为美。通过表现丑来揭示美,即艺术创作中的“现实丑向艺术美转化”。4.形式丑,指对象审美外观上的一切有悖于常态的不和谐的形式。5.丑具有独立的审美意义和美学价值,因为“丑”照亮生活中存在的病态的、阴暗的东西,彰显生活的完整性;作家还可以借“丑”的描绘显现艺术人物的个性特征。1853年,罗森克兰兹出版专著《丑的美学》明确了丑在美学中的独立地位。李斯托威尔也确认丑独立存在的理由是“丑所表现出来的不是理想的种类典型,而是特征。”[1]美学大师叶朗先生认为“丑”有一种“意义的丰满”,有独立的审美价值等。本文拟以《巴黎圣母院》中卡西莫多形象分析为切入点,谈谈对“丑”的美学意义的具体思考。

美丑对照及“丑”对生活、人性的启发

美丑对照原则是雨果在1827年发表的剧本《〈克伦威尔〉序》中提出的,他认为“万物中的一切并非都是合乎人情的美,丑就在美的旁边,畸形靠着优美,丑怪藏在崇高的背后,善与恶并存,光明与黑暗相共[2]。”如果创作的过程能做到美丑对照,相反相成,可以使人们对崇高优美产生更强烈的感受,而如果将美与丑相割裂,那就失去了自然的完整面貌,也就失去了真实。雨果把这种原则贯穿在《巴黎圣母院》创作的全过程。

1.人物外在面貌的美丑对照

《巴黎圣母院》中的西莫多可谓奇丑无比:他“那四角的鼻子,那马蹄形的嘴巴,那猪鬃似的红毛底下小小的左眼,那完全被一只大瘤遮住了的左眼,那像城垛一样参差不齐的牙齿,那露出一颗如象牙一般长的粗糙的嘴唇,那分叉的下巴,尤其是那一脸轻蔑、惊异和悲哀的表情……” [3]。雨果用极其夸张的手法把一个世界文学中外貌最丑的人物形象生动地展现在了读者的面前。吉普赛姑娘爱斯美拉达则是美的化身:“整个身段细巧纤弱、灵活如黄蜂……两肩裸呈,裙子不时掀开,露出秀美的小腿;何况黑发如漆,明哞如火。”[4]副主教克罗德外表友善,卫队长弗比斯外表俊美等,这几个角色形成一幅完美的美丑对照的画卷。但是,作家并非只是简单地对美进行照亮,对丑进行涂饰,而是“经过艺术表现从丑恶的现实中揭示出社会和人生的本质特征的深刻内涵,传达诗人(作家)因现实的丑恶而产生的忧郁、愁思、不幸等情感及叛逆精神,是要在丑恶的现实中发现其深邃的审美价值,从而化腐朽为神奇。”[5]即叶朗先生所谓的显现“生活的本来面目”。因为生活中不仅存在着美的、健康的、光明的东西,也存在着丑的、病态的、阴暗的东西。

2.人物内在品质的美丑对照

卡西莫多外丑内美,弗比斯外美内丑,克罗德外善内恶,爱斯美拉达内外兼美。具体讲,爱斯美拉达性格率真,同情弱者,她的品质表现在善良、坚贞、刚烈、嫉恶如仇等方面;卡西莫多是美丑善恶辨证的组合体。他外表奇丑,内心奇美:他勇敢地从封建教会的“虎口”中救出了爱斯美拉达,用“圣殿避难”的方法保住了姑娘的性命。在圣母院中,他无微不至地照顾爱斯美拉达,这种无私的奉献和副主教膨胀的私欲恰好形成品质上鲜明的对比。但是,其天性也是善恶并存的:善表现为对爱斯美拉达的卫护,恶表现为对克罗德的愚忠。这种“恶”又包含着“善”因——对克罗德的感恩。这个简单的“丑八怪”,被雨果赋予了丰富深刻的美学意义。

3.“丑”对生活、人性的启发

首先,卡西莫多与爱斯美拉达,一丑一美,一病态一健康,一艳丽一阴郁,构成生活的完整性。同样的例如罗丹的雕塑《欧米哀尔》中的干瘪的老妓女形象,波德莱尔的《恶之花》中的许多丑的意象,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中的许多丑的意象等,讲的正是生活的两面性,完整性。

其次,卡西莫多与克罗德,一善一恶,一正一反,相克相生,相反相成,构成人性的辨证统一体。克罗德的“作恶”在客观上有“造善”的功能,他是卡西莫多成就人性善的“恶根源”。克罗德贪恋美色,虚荣、权势,自私自利,唯利是图……这些内在的恶劣品质,与卡西莫多的简单、善良相互照应,共同构成了完整人性的两面,即天使的一面和魔鬼的一面,从现象上看是两个,从本质上讲是一体。

最后,卡西莫多自己的“内宇宙” 也是一个善恶统一体。分析卡西莫多形象,绝大多数人认为他外表丑陋与内心高尚而形成“表里不一”的缺陷,但是仔细剖析我们发现,卡西莫多的外在形象与他的“内宇宙”是有相通之处的:外貌的丑陋与内在品质的卑微、愚忠是内外共鸣的。而爱斯美拉达的出现以及她的送水之恩使得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爱的温暖,为他后来的勇敢、反抗、顽强、执著带来“善动力”。通过卡西莫多的这种自我对比,不仅印证了人性的复杂性,更强有力地证明了人性善的培育不仅需要善的动力,同时也需要恶的动力。

“丑”对文学创作的指导

1.美丑对立、以丑衬美、形式丑等是作家塑造典型形象的手段之一

美丑对立是指丑作为美的对立面,体现一种负面的价值。以丑衬美、化丑为美是指文学作品中丑的人、事、物,它们或是作为美的陪衬,或是因为含有艺术家否定性的审美评价使得丑的对象自己成为对其自身现实存在的否定,以丑揭示或者讽刺丑,生活丑因而转化成艺术美,具有了审美的正面价值。

叙事性作品尤其是小说,要求塑造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典型人物的特点首先是要具有独特、鲜明、丰富的个性。美丑对立可以使人物形象更加鲜明,美的更美,丑的更丑。例如爱斯美拉达(美)——卡西莫多 (丑);爱斯美拉达(真)——弗比斯(伪);爱斯美拉达(善)——克洛德(恶);卡西莫多(外丑内美)——弗比斯(外美内丑)等等;外貌、外在行为(肉体)与内在品质(心灵)之间的美丑映衬可以使人物形象模糊、丰富、多彩,意义含混,价值多解。例如克罗德外表严肃冷峻,内心欲火中烧、丧失理性;纨绔子弟弗比斯外表俊美,内心却无情,无义;小说中观看行刑的群众热情、激动却内心缺乏理智和同情心自私冷漠,类似像鲁迅笔下的诸“看客”等等,这些人物因为展示人性的复杂与丰富,美丽与丑陋而显得形象独特、丰富而意义朦胧。

形式丑是塑造典型人物个性特征,彰显人物个性风格的又一有效手段。美的形式以对称、统一、和谐、整齐,合比例等为特征,而丑的形式则恰恰相反,它往往与怪、奇、粗、拙、简、朴、生、涩等有关形式的概念内涵相通。近代以来,许多艺术家开始意识到丑的形式比美的形式更富表现力。卡西莫多的驼背,阿Q头上的癞疮疤,影视作品中的独眼龙,自然界的怪石,险山等等,绘画中不和谐的色彩搭配,音乐中不协调的或嘈杂的音程,艺术家这么做,有的是“为了描写人格中的冲突和不和谐,有的是为了给静止的生活赋予活力”,有的是“为了表现生活的丰富多彩”。[6]中国美学中,丑的形式只要能够表现宇宙生命力,同样可以得到人们的欣赏和喜爱,甚至丑到极点便是美到极点。丑的形式里同样积淀着理性内容,渗透着艺术家全部的生活经验、人生理想与审美期待,因此也是有意味的。依靠丑的形式,艺术家那种朦胧的、飘忽不定的、难以捉摸的情感体验被固定为可以名状的、可以传达的情感模式,丑的形式使审美对象的个性更突出,更富有召唤结构。

2.化丑为美是文学作品意识形态性的深刻体现

文学作为审美意识形态,是说文学具有审美与意识形态双重性质,是一种交织着无功利与功利、形象与理性、情感与认识等综合特性的活动。文学的审美取向决定了文学既可以写美的对象,也可以写丑的对象。作品中的丑往往因为对现实生活中丑的揭露和讽刺转而产生审美正价值。而作品的意识形态性之一就是对现实社会阴暗本质的揭露和批判。正如法国文艺评论家波德莱尔所说的:“丑恶经过艺术的表现化而为美……这是艺术的奇妙特权之一。”[7]

卡西莫多是《巴黎圣母院》中的核心人物,这部小说的意识形态性正是由于他丑陋的外貌、独特的性格、举动,悲惨的经历而深邃。作家通过他的丑揭示十五世纪封建制度下的罪恶根源,表现错综复杂的社会矛盾,体现人道主义思想。通过他与克罗德的对比,批判教会的邪恶和伪善,禁欲主义对人性的摧残和扭曲;通过他与爱斯美拉达的悲剧,表现了作者对善良无辜者的赞美和同情;通过他和乞丐王国的故事,歌颂下层人民反抗黑暗势力的斗争。总之,在更深层次上表现社会生活的两面性,完整性,表现人性中灵与肉、善与恶的较量,美与丑的辩证统一。

综上所述,作为审美范畴,“丑”内涵丰富,更具有深刻的美学意义。本文以卡西莫多形象分析为切入点,剖析“丑”的这些价值及其对生活、人性的启发,对文学创作的指导等,借此证明“丑”的重要性。不过,著名美学家蒋孔阳提醒作家“不要忘记自己是人,不要像猪猡掉在泥淖中淹没自己,我们要前进,要超越。我们不但要承认自己的渺小和丑,更要追求那闪烁着人生光辉的伟大和美。”[8] 现代派、后现代派艺术陷进丑的泥潭,作为一种宣泄、抗争有其存在的合理性,但却不符合审美发展的最终方向。

参考文献:

[1]李斯托威尔.近代美学史评述[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0:233.

[2][法]雨果.〈克伦威尔〉序[M].十九世纪西方名著选(英法美卷)[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0:373.

[3]陈敬容译.雨果文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53.

[4]雨果著,施康强,张新木译.巴黎圣母院[M].南京:译林出版社,1995:63.

[5]马新国.西方文论史[M].北京:高等山东智顷数位学习出版社,2002:323.

[6]李斯托威尔.近代美学史评述[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0:234.

[7]伍蠡甫主编.西方文论选(下卷)[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225.

[8]蒋孔阳.说丑[J].文学评论,1990,(6).